23
2019
07

把尺八还给中国

最早知道尺八,大概是在2005年,要比汉服知道更早,说来也是一个缘分,那时有一篇报道,关于2005年塚本松韵先生到台湾的一次文化交流活动,现场有尺八和洞箫的现场演奏。当他吹起尺八,那音色不同于箫的呜咽,同时也有别于笛的洪亮。那声音时而势如破竹溃敌而出,时而气若游丝轻吟低唱。现场掌声四起,大部分人都初以为是日本的音乐,但谁又知道,那也许就是来自大唐的声音呢?


但想必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这种感觉,虽然不一定能亲眼见到,但却萌生感同身受的心境。在文学上能被形容为「通感」的事物,其实在生活中也是真正存在的,存在于视感之外,流连于记忆里的那一部分。有人说,「想念」和「感受到」是不一样的,「想念」是思而不得,「感受到」是与你同在,「想念」也许时时发生,「感受到」却要等待时机,前者令人苦涩,而后者给人宽慰。中国人对「求不得」的执着,大抵来自于此。


这种感觉,《切尔诺贝利》的一处细节里也出现过:丈夫临终前,妻子望着窗外普普通通的白墙,向丈夫描绘她眼前的「红场」、「克里姆林宫」、「救世主塔」、「列宁墓」。丈夫问她:「你能看见圣巴西尔大教堂吗?」妻子满足地说:「能看见,真美。」这种美其实是「真真正正的看到」,哀而不伤,却极为感触。


内地转载的媒体报道上写的是塚本松韵,他其实不叫松韵,本名,塚本平八郎(日文名Heihachiro Tsukamoto),是赵松庭老人唯一的日本入室弟子,从师于1999年。松韵和竹仙都算是他的字。到台湾交流已是赵松庭仙去的四年后,他再来到中国,算是答应了与老师的承诺,要将尺八带回中国。后来还有一篇报道,是2009年的外滩画报,也再次提起了这件事,那篇报道我记得很清晰,他写的就是《把尺八还给中国》。



念书的时候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后来载于《醒狮国学》杂志,和我们后来在做的《汉服时代》。当时听到的《虚铃》已是电子录制过的版本,听来已是惊为天人。在那个电子音乐载道的时代,学习到古琴和洞箫都是非常小众的事情了,何况尺八本身就一支竹管,没有固调,连竹性都不同,音色尤其质朴,没有炫技部分,沉稳而可靠,真真实实是在表达吹奏者的内心体验。


后来才听说,《虚铃》一般是不轻易吹奏的,有记载的说这是历史记载最早的唐代尺八曲,作者张伯,是根据当时普化禅师示寂时空中响彻美妙空灵铎音的意境创作的禅观曲。此曲从唐传至宋代,又经日僧心地觉心带到日本,因为《虚铃》与唐朝普化禅师的渊源,心地觉心在日本开创的佛教宗派叫「普化宗」,所以普化尺八为日本尺八最根本的流派。《虚铃》一直在日本的佛教中传承下来,该曲朴实无华,可以独奏,悠远深沉,也可以合奏,更有响彻法界之势。曲调比较简单,平淡,多用于个人修炼,很少用于舞台表演。


东晋上虞 刊于2016年01期《醒狮国学》



很久以前,有一个日本人到中国学习一方艺术,那时候日本称东瀛,中国称华夏,彼时华夏之美,尚且流芳。中华之博大,仿佛逆水流光,深深烙在每一个到过中国的行者心中。

中华的威严,中华的壮阔,同样让他深深地呼吸,每一寸的草木,每一方黄土,都渗透出了文化的蕴色。他第一次拜访的地方,是一座寺庙。


寺庙里人丁繁忙,显出大国的大气,就像他曾经到过的洛阳、到过的长安一般,这一次,他不只是站在官道旁眺望。

他可以想象他有一天来到了中国,他一直想象有那么一天,中国是泱泱大国,是中土炎黄,哪里都泛着艺术的光芒,哪里都是文雅之气,他也曾梦见洛阳,牡丹开遍了城市的春天,如同日光下舞蹈的仙子;他也曾梦见长安,这作为丝绸之路的起源,他甚至能够在梦中嗅到布匹茶叶交混的味道,伸出舌头仿佛就能舔到不可企及的香味。


寺庙里的方丈接纳了他,方丈教会他做禅,中国的诗话,教会他如何敲钟,可以听到黄昏巍凛的叹息,他时时闭目,就能看到树叶从他的生命里悄然落下,一抬头就看到树隙间尖锐的微光。

他静静地听着,很少开口说一句话。尽管那时他已经习得了中国基本的发音,但他却突然发现,华夏五千年,为什么称之为五千年呢,其实连语言都是这么渊源流长。他默默地将誓言收拢在心中,如果有一天,他愿意将中国带给世界八方,愿意尽他微薄之力,让世界看到中华的一个小角。

一日方丈在后院吹奏八尺长竹,上有五孔,前四后一,错落有致,他静静地听着,那种吐纳之气,仿佛贯穿了身体,这时他掉下了眼泪,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艺术与禅的结合,如同树隙间的阳光,那么接近又那么遥不可及。


冬天寺庙里堆积了厚厚一层的白雪,这时候方丈将那日吹奏的乐器送给了他,并告诉他这叫尺八,他的眼里闪烁过一丝喜悦,跪下来恳求方丈能够教他。

方丈摁住了前两孔,教他学会指法,吹吸之间尘世如飘渺,生命仿佛伴随着每一个节奏生动了起来,方丈教他领会冬天的白雪,瞬间就化在了自己的心中。

到了春天,僧人便忙着到山上采茶去了。他看到一片片的新叶,暴光在阳光之下,于是他觉得,应该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再次站在门口,如同他当初第一次到来之时,眼睛不断洞察着寺庙的一切。这一次,他决定向方丈告别,因为他要把中国带回日本,带回他的家乡。

方丈笑了,春天里他刚晒了一地的新茶,草木之气如同空气一般蔓延开来,方丈抬手叫他坐下,拿器皿取了一小碗新茶,他仍然没有多说一句话,眼里却有了一分感动。

方丈将茶叶拢起,倒入壶中,再沏入热水,滚烫的热水如同安静的氛围,静静地在壶沿倾泻而下。洗茶之后,方丈又泡了满满一壶的水。而这时,茶叶从上而下翻腾起来,他明白,这就是道,茶之道。


五千年的流光仿佛都泡在了一块,无尽的翻腾,旋转。   

他伸出手来,接过宛如碧水蓝天的清茶,用舌头蘸了蘸了水面,再小啜一口,再一饮而尽。

方丈微笑着接过他的手,将曲谱放在了手心。他突然间领会了一种奥义,那种意味深长,他一生仿佛就陷了进去。


很多年以后,当尺八在日本盛行的时候,中国已经慢慢地忘记了那种古老,然而千年未变的,终究是有两个誓言,一个深埋心底,一个浅藏心中。

方丈在他的手心重重地点了两下,他就会将这种千年带了回来,那是一种依托,一种传达,即便身体死后还会有意识地流传下来。


突然有一年,塚本松韵将尺八带回了中国,他一直默默地履行着祖先的承诺:即使千秋万代,都会将这个华夏的瑰宝,带回中国,带回它的家乡,散放出千年的芬芳。


演奏尺八的人叫做冢本松韵,是日本尺八演奏流派之一「明暗对山流」的第四代传人。冢本和中国的缘分开始于1999年。那时,他在杭州拜「中国笛王」赵松庭为师学习循环呼吸法,当时已经77 岁的赵松庭希望冢本日后能将发源于中国却又早已在中国失传的尺八演奏带回来,冢本当即答应。两年后,赵先生驾鹤西去,此后的十年里,冢本每年自费到中国两次,义务教授,赠送尺八,从未间断。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男人对男人说过的话,要算数的。」


这十年来,跟随冢本松韵学习尺八的中国学生,前前后后加起来约有100人,最终坚持下来的却不到30人。大多数人中途放弃的原因都是尺八太难。采访中担任日语翻译的殷勤今年40岁,是徒弟中年龄最长的。他说,很多人跟随冢本老师学尺八,不仅是因为尺八好听,对尺八感兴趣,还被冢本的个人魅力感染。在采访的短暂接触中,除了严谨、守时等日本人公认的特点外,冢本的个人气质的确令人印象深刻。50 多岁的他身材偏瘦,背总是挺得很直,平头打理得一丝不乱,衬衣西裤毫无褶皱,白色的袜子纤尘不染,绝对「工于细节」。接受采访时,他极其耐心,很多问题怕记者不能理解,都会用不同的说法解释一遍。 


整个演出过程中,身着黑色和服的冢本松韵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吹奏。乐曲同样平静、淡定,没有忽缓忽急的节奏,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旋律,只是风吹过竹林的声音,轻盈而又神秘。 


尺八是一种类似于箫的竹制管乐器,发源于东汉时期的中国,隋唐时成为主要的宫廷乐器,宋朝时由遣唐使传入日本。之后,由于宋朝的社会动荡和元朝少数民族统治中原造成的文化断层,使得尺八在中国渐渐失传,在日本却广为流传,而且形成了「琴古流」、「都山流」、「明暗对山流」等几大流派。 


刚从中国传入日本时,尺八是一种法器。每到寺院有重大法事时,就要在佛前献演尺八,在僧人们看来,献演尺八和献花、烧香、供奉食物一样,都是供养佛祖的方式,是法事的一环。这种传统至今也还保持着。而各种流派的尺八演奏中,「明暗对山流」所倡导的「万发自然、不事雕琢」,最能体现禅宗的精义。所以,冢本松韵常被京都的建仁寺、天龙寺邀请前去献演。他的尺八演奏确实能传递一种超越语言的禅意之美。 


「明暗对山流」将书法术语引入到尺八吹奏中,他们称吹尺八有「楷、行、草”三种技法。为什么引入书法术语?冢本解释道:「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不同的只是切入点。书法和尺八相像是因为:就书法来说,本来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要靠人把字描上去。如果事先想好了字的形状和构造,反而写得不好,只有在写的过程中即兴创作和表达才是最佳状态,所以对于书法来说,最重要的是笔和纸将触未触的瞬间,当你的笔尖碰到纸后,完成的过程已经开始了。同样,就尺八来说,如果你『要吹好』的意识越强,就越吹不好尺八。如果你放弃了这种意识,回到原点,这个原点相当于书法中毛笔和白纸将触未触的瞬间,你如果从这里开始吹,就会发现当第一个音出来之后,之后的音都会源源不断地出来,这是一种用心直吹和表达的状态。因此尺八是没有固定曲谱的。」


2005 年,冢本松韵到台湾演出,其间有一个曲目是尺八和洞箫合奏,演出开始前有人把合奏的乐谱给他,冢本茫然不解。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明暗对山流」教授尺八注重口耳相传,曲谱也是指法谱。冢本松韵说,吹尺八时,一切声音从吹者心中自然流露,心自清彻、天地感通。尺八是法器而不是乐器,吹尺八的人也不是演奏家,而是修行的行者。 


曾有作曲家试图在冢本松韵演奏的同时,将所吹之曲用现代记谱法记录下来,结果发现根本无从下笔,因为同一首曲子连吹数遍,却遍遍相异。作曲家大惑,请教冢本,他笑了笑说:「『明暗流』通过尺八养心修性,看重的是吹管者当下的感受,尺八之声无常、无始、无终,因天时地理变化而变。而且,竹子材质不同、制管者不同、吹管者不同,也会使声音发生微妙变化。」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玄,或许只有亲眼看了冢本松韵的表演之后才能理解。这次上海之行,他带来了4 支曲子。一曲《山谷》几乎没有任何旋律,让人感觉乐器之音无首无尾,却又绵绵不绝,不知音乐来自何方,却又让人无法释怀,正如空寂的山谷,置身其中而不识其面目。另一首《落叶》,节奏口风稍显缓急变化,呈现出纷沓之感,寓指佛家常说的「诸行无常」。而《虚铃》的音韵,则缥缈得如同一道渐渐淡去的弧线,勾勒出空中铃音隐隐而逝的痕迹,描绘出一切皆空的虚无。最后以浑厚的《阿字观》作结,似乎表现出对佛法无边的神秘力量的敬畏之感。 


有人说苏轼在《赤壁赋》中所说的「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是对尺八音韵最好的描述,现场听来倒觉得尺八之音应该是「诉而不泣,慕而无怨」。这种声音清幽而不幽怨,空寂却不孤独,没有那种狭隘纠葛的凄凄怨怨、悲悲戚戚,更多的是一种超脱尘世之后大彻大悟的空旷和淡定。 


恩师一言,十年偿愿。究竟是怎样深厚的师徒之情,能让这位日本学徒如此恳诚地履行十年前对中国老师的一句承诺? 


其实,冢本和恩师赵松庭之间的相识缘于一次偶遇。作为家族传人,冢本松韵10 岁时就知道尺八起源于中国,唐朝时由日本的觉心和尚带回国,觉心是日本尺八的祖师,他学习尺八时所在的杭州护国仁王禅寺,则是日本尺八的祖庭。 


1999 年,正在正眼大学任讲师、教授尺八的冢本松韵带着学生一起来中国寻找尺八的祖庭,经友人介绍认识了从日本留学归国、在杭州整理古经文的殷勤。有一天,殷勤和他去杭州乐器厂看笛子,在那里,冢本第一次见到了当时在乐器厂做顾问的赵松庭。听到别人说「中国笛王」就在自己眼前,冢本立刻上前拜师。赵松庭笑了笑,对这个学习尺八的晚辈说:「我先给你说一种吹法,你回去琢磨琢磨。」这种吹法,就是冢本梦寐以求的「循环呼吸法」。 


冢本读初中时,曾看到经文上记载说古时候僧人张参走在街上吹尺八,穿过好几条街道,乐声毫无间断。他自己学习尺八这么多年,却一直想不明白怎样才能达到张参的境界。赵松庭的几句点拨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张参当年所用的,就是赵松庭所描述的吹法,这样吹尺八,乐声果然可以不间断。冢本下定决心要做赵松庭的徒弟。 


他再次来到杭州,按照中国的传统礼仪拜师:第一天送上苜蓿,第二天叩跪拜师。赵先生收下了这个来自日本的学徒。此后,冢本每年来中国两次,少则一星期,多则一个月,跟随赵老师研习循环呼吸法,直至两年后赵松庭辞世。 


在冢本松韵眼中,赵松庭是一个有独特魅力的人。提到老师,50 多岁的冢本显得有些哀伤,他皱着眉、看着远处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赵老师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他的气场发出的波和我的波,震动频率是一致的。你能理解这种感觉么?」他转而看着记者说:「这听起来很奇妙,就像你在茫茫人海中初次见到一个人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或者讨厌他一样。其实就是一种缘分。后来,我才慢慢发现赵老师眉宇间的神情和那种孤高的气质和我已故的父亲十分相似。」


冢本十分敬重赵松庭,学习特别认真。那段时间,赵老师每天都教给他一些新的技法,让他晚上回住处练习,第二天「当场评分」。有一次,赵老师说冢本吹得不好,只打了60 多分。冢本微微低着头,轻声地回忆道:「我让老师失望了,很难过,于是就到绍兴的沈园散心。那天绍兴正下着小雨,我到沈园旁边的一个小酒馆里,要了一壶黄酒,坐在二楼闷闷不乐地喝,有些微醉时,便在小酒馆的楼上独自吹起尺八来。」他没想到的是,一曲尺八早已「醉倒」了楼下无数酒客。人们都跑上楼来问究竟是什么乐器如此好听,酒店的老板当即就要拜师学习。 


直到现在,冢本的很多弟子和他结识也大都是这样的「慕声而来」。他们因为在网上或者生活中听到了尺八演奏,迷上其独特的音色而决定拜师学艺。大家经过朋友互相介绍认识了冢本松韵,而他也欣然纳徒。 


从1999 年至今的十年间,冢本每年来中国两次传授、赠送尺八,不取分文,食宿机票自己承担。很多人不解,都会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冢本先生告诉记者,赵松庭还在世时,自己一直都渴望走近先生、了解先生。现在先生已离世,自己希望通过教授尺八的方式,实现这个愿望。在冢本眼中,赵松庭已经成为中国人的符号,而每一个他所接触的中国人都是赵松庭的分身,在教中国学生学尺八的时候,自己能够感受到赵先生的存在和气息。说到这里,正襟危坐的冢本严肃地说:「你如果要写这段,一定要想好了再下笔,一定要理解我的意思。」


「我觉得我和中国人的缘分开始于700年前,那时尺八从中国传入日本,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有种『反哺』的意思,」冢本说,「古时候,中国人给了日本很多东西,我们现在应该一点一点地还礼,这是礼尚往来。」


此次演出,与冢本松韵同台的还有7个中国学生。这些平均年龄27岁上下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在校的研究生或者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一个是「全职」吹尺八的。常住杭州的几个人平时常会联系,一起练习吹尺八,至于别的地方的同学,只有每年老师到中国来时才会碰面。每年,冢本来中国都是在江浙一带传授尺八,他说自己不是不想到别的地方传授,实在是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 


同来演出的7个人里,对于学尺八,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说当初学尺八就是因为觉得尺八的声音很特殊,很好听。在山东某大学学习书法专业的小肖,在学尺八之前学过很长时间的洞箫,他说跟学洞箫相比,学习尺八很难,因为吹洞箫时可以偷懒,气不足也能够发声,而学习尺八,必须要气沉丹田。设计专业的小李学了3 年尺八,他说:「学尺八就像学外语一样,懂外语的人可以把外语学得非常好,不懂的人就一辈子不懂了。」

冢本也说,尺八之所以在宋代失传之后再没有在中国发展起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尺八真的太难。至于尺八未来在中国的发展会怎样,他说自己对此不作预测,只是希望大家能坚持下来,这样才有传回来的希望。 


B:如果不是「明暗对山流」的家族传人,你会吹尺八么? 

T:我想不会。我小时候想当一个工程师,更小的时候想做一个画家。现在我也有工作,在日本是做消防管理工作的公务员。其实我刚开始对尺八没什么感情,有些喜欢它是读初中的时候。那时我的尺八老师是一个极其具有武士道精神的人,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做人的规矩和道理。我是因为被他感染,才渐渐喜欢上尺八的。 


B:作为尺八世家,你们家族有没有关于尺八的家训? 

T:有,最重要的一条是讲礼仪,我从小就被教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切事情礼仪先行。不管是对于学习尺八,还是别的,都一样。 


B:你的一位学生说他学习尺八是为了「守住自己」,而做别的事情或者学别的乐器,不能真正地「守住自己」,你认为呢? 

T:我们做任何的事情,只要够投入,都能「守住自己」。我们做事情,其实就是为了了解「活着」是怎么回事。 


B:与笛箫等传统乐器相比,尺八的特点是什么?它在日本传统文化中主要阐释什么样的意境? 

T:尺八当时从中国传到日本有特殊背景,当时虚无僧避世为僧,吹尺八流浪四方,加之尺八本身音质细腻,很容易触发人的乡愁。最典型的证据是苏曼殊的《本事诗之九》和卞之琳的《尺八》那两首诗。 


B:既然吹奏尺八是「鸣者自鸣」,能否描述其中你根据自然体验而即兴表达和创作的过程? 

T:我从在娘胎里就听尺八,生下来也天天听尺八,后来又跟随父亲学尺八,尺八和我没有分别,已经合二为一。对于别人来说,尺八的声音在吹的时候会有,放下尺八之后则没有了,对于我则不一样。即使听觉器官里没有了回音,心中的回音还在。这也许是一种「法鼓长鸣」的状态。 


B:「明暗流”尺八注重口耳相传,有自己一套非常严格的教授方式,弟子和师父须经3 年相互观察,达到心心相印方可传授。弟子要经过初、中、奥、彻四个阶段的训练才能完全掌握竹管吹奏方法和心法传承。能否具体谈谈你们的教授、4 个阶段的训练?什么样的弟子才能完全掌握? 

T:我们的教授方式并没有所说的这么玄乎。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拿起尺八来吹,而且能不能坚持下去。尺八共有6个音,吹得再差的人,也能够把其中一个音吹好。我会在教授过程中告诉他们哪个音吹得最好,当他们能领悟到为什么这个音吹得最好时,也就迈出了掌握尺八吹奏方法的第一步。 


B:发源于中国的尺八为什么在中国失传,在日本却广为流行? 

T:宋朝时期的战乱纷争,特别是蒙元统治中原造成的文化断层,是尺八失传的主要原因。而至于为什么之后尺八在中国没有发展起来,我想最主要原因是尺八的确太难学了。


最近尺八再被提起是因为这部纪录片《一声一世》,错过了首映,正想找机会去看看,可以说是纯粹为了一种因缘追溯而去。另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想起十年前再次看到这篇报道,也才真正去洞悉了这种情愫,虽然当时还是个在念书的孩子,但希望十年后再整理这篇文章也能纪念那段小小的缘分。也想起了电影《一代宗师》里有一段话,是形容习武的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音乐能带给人的最大到动容的感触,应该也可以这么形容吧。


« 上一篇下一篇 »

评论列表:

发表评论: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交流您的观点。